见到我,潘永恩说:“陈干事,警通连昨天打靶出了点事,马主任让咱们几个去处理一下。你没事咱就‘开路’?”
我问:“出事?出什么事了?怎么还让我去啊?”我心想,我是政治部的,又是管“组织”的,打靶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吴太白先说:“好像是有个老百姓受了轻伤。”然后潘永恩又解释:“你们吕主任原来是想让许干事去的,结果怎么也找不到这小子了。正好受伤的是个老太太,你去比较方便,吕主任就说让你跟着去一趟。”
我说:“那行。我先回宿舍换件衣服。”
潘永恩忙说:“换什么呀,你穿这裙子挺好的,快走快走。”
吴太白也嘻嘻笑着说:“一点不错。你这是军服,穿着怕什么。走吧走吧,”说着他还替我拉开了车门。
我只好就穿着那裙子上了车。车开以后,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潘永恩叹口气,先说了一句“我发现啊,咱们这桥罗山风水不好,净出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发完感叹后,才给我讲了那天方夜谭一样的奇案。
蒙道县县城西南郊有个村子叫花家庄,村口路边有一家住户,只有老两口。老太太姓李,无名,因为老头姓花,故应称为花李氏。她今年七十四,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多种疾病,身体衰弱,不大出门;花老头已有八十开外,但耳不聋眼不花,甚至还能挑水;昨天下午的时候,风和日丽,天气暖和的很,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晒太阳,老头在墙根劈柴禾。两人说着话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啊”的一声,就一下摔倒在地上。老头忙将她扶起问她怎么了,她直喊脖子疼。老头一看她左边的脖子在流血,赶紧叫来村里的“赤脚医生”诊视。那医生看了看说,伤口不大可是得缝合,就又找来几个人,将老太太送到了三里地之外的县医院。医生进一步检查,在老太太的颈窝处发现一个坚硬的异物,用手术刀划开皮肤之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枚子弹的弹头!
这下医院感到事态严重,立即报告了派出所。警察去了解情况,现场勘察之后,认为那枚子弹很可能是从靶场方向射来的。由于距离太远,子弹打到老太太脖子的时候已成强弩之末,因此仅仅在皮下“出溜”了几厘米,没有钻进去。也就是说,这老太太实在是捡了一条命。
派出所以为是民兵打靶惹的祸,便将此事通知了县武装部。武装部一调查,发现当老太太负伤的那个时间段,真的有人在靶场打过靶,但打靶的不是民兵,而是驻扎在桥罗山的解放军250工地!
我听到这里马上就说:“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副处长你也知道,咱们在那组织打靶都是从东朝西打的,花家庄在靶场的东北面,子弹怎么会打到那去!”
潘永恩说:“别提了。我当时一听这事我也这么说,跟你说的一模一样。结果我跟警通连一核实,你猜怎么着?那个张丽华太可恨了,昨天就是她领着话务排在那打靶,她们嫌走到东面太远,她们就是在山崖的西面朝东打的。那的地形是个倾斜朝上的‘漫坡’,很可能是发生了‘跳弹’”。
所谓“跳弹”,就是指射出的子弹在接触坚硬的物体如石块石坡等表面时又跳飞起来的现象。跳弹仍然具有杀伤力。潘永恩认为,尽管话务排打靶时的靶标是在正东方,但由于跳弹等原因,子弹偏离了方向,从而飞到了东北面的花家庄。
我想了想,感觉还是不对头。因为就我掌握的武器常识,56半自动的有效杀伤半径是400米,极限杀伤射程大约在800-1000米之内。它的最大射距是1500米(极限可达2000米),但问题是那花家庄离靶场(射击点)的距离,最少也有5华里(2500米)之遥。
对于我这个疑问,潘永恩说:“这事我问过丁处长,据他所知的一个极端的例子,56式半自动曾经有过在3000米距离外,打伤人的记录,当然是在顺风的条件下,也是在正常射击的前提下。”
我说:“是啊,那是正常的直接射击,别忘了这是‘跳弹’啊!”
吴太白摇头说:“也许不是跳弹呢。也可能是哪个二百五击发的时候昏了头,靶子在东面,她朝着东北方向花家庄的上空开了枪。”(子弹的弹道是抛物线,因此她必须朝半天空开枪,弹头才有可能落到2500米之外的花家庄村头上)。
孙所长说:“那是神经病吧。据我所知,目前话务排似乎还没有发现神经失常的女兵。”
我就笑。吴太白哼了一声:“话务排倒是没有,我看王叔文就不大正常。”
潘永恩恨恨地说:“昨天这老小子也跟着去了。他也知道正规的靶场在东面,他竟然也不纠正张丽华的错误。这小子到警通连以后太不像话,我听说他在连里带头打狗吃狗肉,晚上打扑克,早上睡懒觉,都是他干的。让他把警通连弄成什么样儿了。这回儿又出了这个事儿,你看我饶不了他。”
这时车子路过花家庄,潘永恩从车窗探出头前后观察了一下,对我们说:“你们看这个村子的位置,它是在一个洼地里,方位是东北偏北。再二百五的兵,她也不会把枪朝着这边打。这说明伤人的那颗子弹真的是一枚跳弹。”
“跳弹能打这么远,实在不可思议。”吴太白叹道。
我说:“那肯定不是正常的跳弹,那简直就是一颗幽灵跳弹。”
吴太白趁机渲染:“我听说啊,这桥罗山古代是个兵家必争之地,打过很多次仗,死人无数,遍野冤魂。此地不详,没看咱们工地的人都紧着往外调。”
潘永恩笑着说他:“老吴你别散布迷信,蛊惑军心。”
很快,车子开进了县医院。此案相关的县武装部、城关公社和城关派出所的人都等在那里。尽管250工地是肇事方,但地方的同志仍然对我们客气。握手寒暄后,他们先带我们去病房探望。
我原以为那花李氏老太太七十多了,而且浑身毛病,再经历“跳弹”的惊吓,不知该衰弱到什么程度。没想到当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倚坐在病床上吃苹果。尽管脖子上缠着纱布,可老太太脸色红润,精神也很好,跟我们说话的那一会功夫,她就吃下了一个大苹果。
医生告诉我们,老太太的枪伤很轻微,手术切口也极小,最多十天就可望痊愈。不过她的高血压和糖尿病比较棘手,可能要在医院多住些日子才能控制住。
听说她无大碍,潘永恩和孙所长都放了心。潘永恩来的时候,马主任已经对他有所交代。因此他告诉老太太,说要把她转到部队医院去,在治疗枪伤的同时,免费给她治疗其他疾病。另外,还要给她一笔可观的“补助”。
花李氏老太太一听解放军对她这么好,高兴极了。一个劲说解放军打靶是为了保卫国家,子弹打偏了也不怨你们。你们还给我治病,解放军真好,俺谢谢解放军。
我在一边叹道,这个时代的老百姓真是淳朴的可爱。他们根本就想不到,他们完全有权利去追究被“误伤”后的赔偿责任。那应该是“赔偿”,包括物质赔偿和精神补偿,而不是什么“补助”。
在征得地方同志的同意后,潘永恩随即安排孙所长和吴太白,加上院方的一个护士,送老太太去987医院住院。他没让我去,原因是他需要我帮他起草一份报告给工地领导。
吉普车载着那些人走后,潘永恩又带我去靶场实地查勘了一番,然后我们步行回到了工地,那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