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赶到县医院的时候，那儿的医生护士已经为王叔文和张丽华做了初步处理。院方的意见是：那个男同志伤势较轻，县医院可以治疗，但是那个女同志伤的很重，建议转院。

马主任和杨政委简单商量后决定，将两人一起转送987医院。

县医院派了一辆救护车和几个医护人员，丁处长、岳管理员加上我，我们三人送伤员去987。许建洛和艾琴留下来与交警接洽，调查事故原因。

我们在县医院的时候，王叔文还能说话。据他讲：当时有一辆地方牌照的大卡车占道超车差点撞上他的车，他为了避让而猛打方向盘，导致英吉普侧翻，滚进了山沟。但是那大卡车的车型车号以及具体特征，他全都记不清了。他说到这里，看到马豫脸色铁青，眼睛中像是要喷出火来，吓得他一下子“晕”了过去。

一小时后，救护车开进了987医院。院方已经从电话里得到通知，做好了手术准备。伤员一到，立即被推进了手术室。

伤员入院，就等于是987医院的人了，我们也就松了一口气。估计做完手术还早，丁处长就说：咱们找个地方喂喂肚子吧？

我跟丁处长和岳管理员都不是很熟，所以不愿意跟他俩掺和，我就自己去找吕英慧。

吕英慧已经不在理疗科了，她被调到了门诊治疗室。门诊要比理疗科忙的多，她前些时候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牢骚满腹，还十分不讲理的说：“子华你真不够意思，你明明知道我现在郁闷的要死，你也不来看望看望我，安慰安慰我。”

我想反驳她，可又一想，跟正在倒霉的人是没法讲理的。我只有连连道歉，道完歉后我才骂她：“我看你是神经不大好了。我还安慰你，等我去砸你一顿你什么毛病都没了。”

我找到吕英慧的时候，她正端着饭盒要去食堂吃饭。见了我她很高兴：“哎子华，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我说：“哎呀忙死我了。我今天才从环山回来，还没捞着休息呢，这不是又出了车祸，我送伤号来的……”

吕英慧说：“我听说了，就是不知道你也跟着。我们这儿的人都在笑话二百五工地呢，又是跳弹又是车祸的。那个张丽华伤得不轻，闹不好要残废，你说她还没对象，这以后怎么弄啊。”

我吃了一惊：“真的？张丽华能残废？”

吕英慧说：“她的骨盆、股骨两处骨折，腰椎也有伤，很难说……。哎走吧，咱们吃饭去。”

我说：“还有心思吃饭啊，我可吃不进去了。”

吕英慧说：“你这心理承受能力差远了。你要像我这样，成天见这样的伤员，那我还活不活了。跟你说啊，前天南平化工厂一个车间火灾，烧伤七八个人，烧得糊了吧唧的……”

我打了吕英慧一下：“别说了，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好好不说了。走吧，我还有个重要的事儿跟你汇报呢。”

吕英慧打了两份饭，我俩在食堂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一边吃一边聊。吕英慧告诉我说，她找了一个对象是河阳的，她准备调到河阳去。

我很震惊，我说上次来的时候你还什么“情况”都没有呢，你怎么进展这么快啊？

吕英慧说，她原本没想着现在找对象。可是最近一个阶段，她发现院里好像在故意“整”她，她在理疗科干得好好的，院里没有任何理由，就把她调到了门诊。这个变故开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慢慢想明白，这很可能是马豫在背后捣鬼。马豫跟987医院的院长和政委都很熟，在他俩那里给吕英慧下点“眼药”，让她时不时地吃点苦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他这样假手别人使坏，吕英慧还没法找马豫算账，她只能吃哑巴亏。

正当吕英慧因此而郁闷时，她很偶然地认识了一个来987医院探望朋友的省里干部。那人惊羡于吕英慧的美貌，而吕英慧对他也很有好感。没有经过什么很复杂的过程，两人就谈起了恋爱。

象吕英慧这样不经过介绍而“自主恋爱”的事情，我们工地也有过（我是其一），因此我开始没怎么在意，但后来吕英慧提到了他的名字和职务，我才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那人叫秦宗权，是省革委常委、文卫组组长。这个职务相当于全省文教卫生口的总负责人。如果跟21世纪的职务做类比的话，应该相当于主管科研文教卫生的副省长。让我更为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的“出身”。他出身于“造反派”，因此他才会那么年轻，他才29岁。

29岁当到这个职务，在这个年代不算了不起的事。“十大”上刚当选为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也是造反派出身，他今年（1974年）刚刚39岁。他担任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的时候，只有32岁。

“造反派”这个词，陈子华很熟悉，但是“张思静”听起来就有些陌生。可“张思静”却十分清楚一点，那就是大约三四年之后，这些“文革”中靠着造反起家的人，将会随着“四人帮”的倒台而被“清算”，从而很不光彩地退出历史舞台。

我在心里叹道：吕英慧啊吕英慧，你说一个“对象”你挑来捡去，挑选了半天，你怎么挑了这么个东西啊？

我不能表现出我的第二个“震惊”来。当吕英慧问我，“你觉得怎么样”的时候，我只能说很好，很难得，他是个大官啊，那么风华正茂，年轻有为！

吕英慧叹口气：“算了吧子华，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一定看不起我……，”她举手拦住我的争辩，“你让我说完。我自己很清楚，我跟你没法比。你是250工地女兵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你总能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总能创造对自己最有利的机会。可是我不行，我的弱点是先天形成的，我永远比不过你。所以，我只能走这条路。当然我也有我的原则。你以后去河阳，一定跟我说一声，我介绍你认识一下小秦。他这个人跟别的那些政治暴发户不一样，他不张狂，他很实在，对我也很好。你见了他，就知道他的魅力所在了……。”说到这里，吕英慧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闪动着甜蜜和幸福的光彩。

我不能说别的，我只能点头称是。按照我的本意，我真想现在就拆散他俩。可是我不能那么做，实际上我可能也做不到。但是，如果眼睁睁地看着秦宗权将我最要好的朋友拖到人生的歧路上去，我又实在不甘心。

吃完饭，吕英慧和我一起去手术室。手术还没做完，丁处长和岳管理员蹲在楼门前的台阶上抽烟。

看到吕英慧走来，那两人都站了起来。吕英慧在工地的时候，表现得很孤傲很内向，因此工地的干部战士谁也不敢跟她开玩笑。丁处长迎着她很客气地招呼：“吕护士，你还没下班啊？”

吕英慧朝他俩点点头，说了一句：“我下班了。你们等会，我进去看看。”

大约二十来分钟后，吕英慧从楼里出来说：“行了，手术马上做完，没什么问题。张丽华还没醒，王叔文用了镇静剂也睡着了。张丽华是‘特护’。没事你们就回去吧。”

丁处长看看岳管理员，岳管理员就说：“咱们在这也帮不上忙。要不，咱明天再来？”

丁处长又看看我，我也是那个意思。丁处长向吕英慧道谢后，我们就连夜返回了桥罗山。

回工地后，我们一行去了马主任家，准备给他汇报。丁处长刚说两句，马主任就制止了他。马主任拿起电话打给杨次山，问他这会儿有没有空，说老丁他们从987回来了。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说，咱们去隔壁，让政委也一块听听。

马豫带我们几个来到了政委家。杨次山正摇着扇子在院里乘凉，我们去后，他让岳管理员从屋子里搬出个大西瓜切开，然后一边吃西瓜，丁处长就把那两人的伤情说了一下。张丽华几处骨折，属于重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王叔文问题不大，他除了轻微的两处外伤，主要是中度的脑震荡。

政委跟我们几个说了一下车祸的调查结果。由于英吉普没有任何刮蹭的痕迹，路面也没有刹车的痕迹，因此王叔文所谓“地方大卡车”肇事的说法，应该属于子虚乌有。那英吉普就是被王叔文莫名其妙地开到沟里去的。

政委说到这里，我一下明白了马豫为什么非要带我们来给杨次山汇报。

很显然，王叔文又给老马闯了一个大祸。而且这次跟上次的“跳弹伤人”还不一样，那次不管怎么说也是在“军训”中造成的事故，多少还有情可原，但这次的车祸，原因实在太简单了，分析都不用分析。那就是王叔文未经批准，私开军车出去买西瓜，由于驾驶技术不佳，导致车辆失控翻下山沟。这错误的性质要说多严重，就有多严重。

王叔文是马豫的人。因为他的轻率、荒唐、无能和愚蠢，让马豫又一次在杨次山面前丢了大脸。不过这还是次要的，马豫现在最紧迫的问题，是需要杨次山帮他向上级掩盖事故真相，避免被追究领导责任（追究起来杨次山当然也有责任，但那责任要小的多。可以这样比喻，马豫如果该枪毙，杨次山最多是个缓刑）。因此这天晚上老马带着我们这些人（我不算，应该说他带着丁处长和岳管理员）来政委家，既是来“请罪”，也是来“投降”。

从杨次山那回到宿舍之后，我身心俱疲，简单洗了一下就躺到床上不想动了。但是我的大脑却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我一直在想那个十分离奇的车祸：听老丁他们讲，王叔文的驾驶技术其实还算不错。那么说来，他真是不该把车开到沟里去。除非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儿，导致他在驾车时精力分散。

这别的事情，既有可能是他一边开车，一边跟张丽华“缠绵”，还有一个可能我不敢想，因为那有点可怕。那个可能就是：贾师宪的冤魂不散……。

想到这里我赶紧用被单子蒙上了脑袋。